父亲的背

作者：毛明辉

    父亲载着我，车内放着著名的豫剧曲子，我们颠簸在弯曲的湖边小路上，偶尔转头看看车窗外的东平湖，平静的湖面洒着一大片金灿灿的光。车的空间不大，匀速地行走着，从县城到乡镇的单位，几十公里，父亲和我都不怎么说话，偶尔他回头问，“冷不，开暖风吧？”我摇摇头。尔后依旧听到车发动机嗡嗡的声响。在前座专心驾驶的父亲，背影清晰地呈现在我的眼前，伸手即可触及，如此熟悉，如此亲切，我陷入对以往琐事的沉思。

    记忆穿越到儿时，从父亲的背开始。每个周末，他从黄河岸边收工回来，到家时月亮已早早挂上了枝头。与泥巴打了一天交道的他，张开粘满泥巴的手，来不及洗手，蹲下身子，把背立在我面前，“快爬上来，小子！”我顺势抱紧他的脖子，他左转三圈，右转三圈，然后再弓着腰跑上一阵，直到我说不玩了，他才肯放我下来，还不忘用胡茬噌我的脸蛋，惹得我连忙把头藏在他的怀里，父亲的背，给我的童年添了无尽的欢乐。

    父亲的背并不是特别的挺直，跟他所从事的水利事业有关，他是一名普通的黄河职工，整天与大堤打交道，风里来，雨里去，一年四季，日月轮回，养护大堤是他最大的职责，盛夏时节，堤上的杂草像打了激素一样疯长，他每天的工作就是背着打草机清除杂草，十多斤的重量在背上一背就是一天，迎着朝霞，送走夕阳，衣服染成墨绿色，头发里满是草屑，换来了大堤的整洁，如披绿毯。有一次打草机出现故障，徒步来回十多里地找到修理铺维修，回来时月亮已挂在树梢，第二天不耽误工作。

    多少次，我悄悄地躲在角落观察，父亲真的老了，沧桑的岁月无情地刻满脸庞，发丝间添了不少的银发，他的背更加的弯了，也单薄了许多。父亲最大的乐趣就是拉板胡，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拉上几曲，那曲子好像在诉说他在黄河几十年的往事，氲氤而悠长。这是我最惭愧的，也是难过、无奈的了。

    我与在银行上班的妻子平常疲于繁碎的工作，刚过周岁的孩子无法顾及，父亲把带孩子的重担给我们揽了过去，“你们还年轻，安心工作，孩子有我和你娘带。”说心里话，我于心不忍，母亲患有严重的支气管炎，父亲身体也不是很好，上面有近九十岁高龄需要侍候的姥姥，还要照看刚满三岁的侄女，再加上一个不能脱手的幼儿，怎能承受。我曾几次提出在家政公司找个保姆，他们说什么也不答应，理由是让别人帮着带，实在放心不下。

    我能体会到他们对孩子的那份疼爱，像雪一样纯情。去年冬天，最大的那场雨雪，大雪封路，远在几十公里外探亲的父亲，完全可以在亲戚家借住一晚，或者等雪停了再走，然而他开车冒着雪，走走停停，原本一小时的车程，六个多钟头他才到达，我想像不到他在雪夜中经历了什么，反正回来时，时针已指向夜里九点，全身都是泥，他进屋先是轻手轻脚地来到床前，望着俩已进入梦乡酣睡的孩子，趴在床头左瞧右看，才回自己卧室。

    在家里，常常有这样的场景，俩孩子像我小时那样，在父亲的背上爬上爬下，爷孙三人的笑声溢满房间的角落，隔辈亲在父亲身上演绎的淋漓尽致，我清楚地看到父亲的笑容挂在脸庞，连皱纹都舒展开了，虽然背有点弯了，但依然厚重结实，依然能扛起家庭的重担。我知道，因为孩子们的欢乐，父亲又重新享受到了最快乐的时光。此时此景，我多想说，父亲啊，以后的路悠悠漫长，您操劳了大半生，该享享晚辈的清福了，生活的担子就让我来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