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荠菜漫坡

   钢筋水泥的丛林里，已经把握不住春的脉搏了，不到草坪转青，白玉兰蕴蕾，似乎春天就还在途中，然而不经意挽着篮子走进菜市，才知道青绿的菜薹、水灵的娃娃菜、嫩扑扑的荠菜已经上市了。春天来了。辛稼轩说：“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江南的春，最早便是荠菜传递给我们的，春始酝酿，圩堤坡埂，田间狭径，水塘四周，小河两岸，荠菜在悄悄地生长，待到“草色遥看近却无”，它已经长成了。

　　但买着吃的荠菜，做得再美味，吃荠菜的趣味却是寥寥。果真要吃荠菜，最好还是江南的郊野，带上孩子，挽一只竹篮，蹲在野地里去搜寻。风轻，水柔，阳光暖暖地照着。

　　荠菜是很狡猾的，颜色和形状都会变，杂草丛中，它是匍匐于地的，叶子呈锯齿状，颜色深，灰紫色，必须拨开杂草仔细辨认才能找到。如果长在菠菜和芫荽菜地里，它就往上长，叶子也没有那么多的锯齿了，且还和菠菜极为相似。如果，和草一起在向阳的坡上，它的颜色也和草的颜色相似，灰绿色，叶表有一层细细的茸毛。你一眼瞧去，是不容易发现的，有时候找得眼睛发花，忽然一回头，一棵肥嫩的家伙正趴在地上呢，你会激动地惊呼，那份简单的喜悦会瞬间充溢全身。而此时，孩子就在你左右，快乐地蹦跳着，这个春天似乎就在你的篮子里，在你的心里，在孩子的笑靥里。如果好运，也会遇到成片生长的荠菜，那么五分钟不到，你就可以挑到一篮子新鲜柔嫩的荠菜，回家清炒、煮汤、凉拌，或是热水烫过，剁成馅包饺子。

　　我吃过最美味的一顿荠菜，是一年春节后。那时候的春天不像现在这么暖和，春寒料峭，中午的饭桌上，烧着一个炉子，冒着满桌子的热气，白铁锅里的杂碎汤正咕嘟咕嘟地沸腾着，父亲把刚洗好的鲜嫩水绿的荠菜，拿筷子夹进锅里，快速地搅动，然后又迅速捞起来放在我们面前的碗里，尝上一口，有点青气，淡淡的苦味，但嫩滑爽口。然后再喝那杂碎汤，除了平时的鲜美外，还留有荠菜的清香，回味无穷。

　　后来，我也试着做过那样的汤，总是做不出父亲的味道。现在，父亲不在了，我知道有些味道只能是一个人独创的，只在记忆里，只在想念中。为什么单单忘不了那样的味道，也许，是冥冥中父亲留给我的念想吧？

　　荠菜是野菜的一种，在农家的坡前屋后，或是山岙野泽，农家野蔬是四时有序，八节常青的，作为野蔬的一种，它又被称为乡菜，由此而联想到乡愁乡思就是自然而然的了，周作人在写《家乡的野菜》时说：“我的故乡不止一个，凡我住过的地方都是故乡。故乡对于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情分，只因为钓于斯游于斯的关系，朝夕会面，遂成相识。”他的故乡记忆里，首先便是浙东的荠菜。说得极淡，但谁能说那里面没有渺远而又清悠的乡愁。

　　我国吃荠菜的历史一定很久了，不然诗经里不会有“甘之如荠”的句子，由吃荠菜而得来的谚语民俗也有很多，如“到了三月三，荠菜当灵丹”，“三春戴荠花，桃李羞繁花”。顾禄的《清嘉录》也记载着，民间到了三月三，就在灶台上放上荠菜花，灶上就可以一年不爬虫蚁了。

　　如今，又到了荠菜漫坡的日子，江南，又是“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了，春郊里，会不会还有挑着荠菜，清享春光的人们？荠菜里，又会有怎样一番况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