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数字人生

　　作者：李英超

　　“爸，我看上了一套房。”

　　“嗯，还差多少钱？”

　　“30。”

　　“好。”

　　一面墙和半条鱼

　　微凉的夜色附和着父亲的宠辱不惊，和一时脑热突然买房的我形成鲜明对比，像极了绘画里光彩和暗影的冷暖合一。“25606.8”“65978.4”“10200”……之后的几天，随着这些零零散散的数字先后涌进我的银行卡，跟黄土地打了大半辈子交道的父亲给我在县城买了房。接下来，父亲的装修生涯便开始了。

　　装修的时候，房子做了整体拆改，拆改后需要重新垒砌一面墙。为了省钱，农村老家里的砖头瓦片、沙子水泥在父亲宽厚的肩膀上奏起了交响曲，326块红砖、40斤水泥、70斤沙子，72个台阶，来回22趟……父亲的挥汗如雨让今年的7月显得格外炎热。备好料以后父亲便着手垒墙了，因为是门外汉，基底不稳、墙体倾斜等各种突发状况使得垒墙工作进展得并不顺利，垒墙、拆墙，再垒、再拆，找平、加固……1米83的父亲与砖墙“玩”起了捉迷藏，严肃中透着诙谐。好在父亲最后使出了杀手锏，通过远程视频，请来了村里的垒墙“老师儿”，一番虚心请教后，一面还算过得去的砖墙融入了这个新家。“嗯，省了300块钱”灰头土脸的父亲笑着说。

　　转眼到了中午，我照例准备带父亲去吃快餐,父亲竟然提议找个好点的餐馆去庆祝一下。一条石锅鱼、两个小菜，96块钱，父亲突如其来的仪式感让我始料未及。好奇心驱使着我想知道父亲这只“铁公鸡”是怎么开窍的：“快100块钱了，真贵！”我故意在父亲面前装出心疼的样子。父亲依旧是不动声色：“该花的花，该省的省。”吃饭的时候，父亲只吃了一半便说饱了，剩下的打了包。后来，奶奶告诉我“鱼很鲜。”

　　148和2

　　思绪飞速回转，带我穿梭回20年前，那时我刚上小学六年级，父亲带我去县医院看病，药费单子打出来的时候，父亲的眉头皱成了“八”字,医生见状，塞给父亲一张纸条：“你去这个药店里拿药吧，2块钱一瓶，50片；在医院里拿是一盒20片，148，功效都是一样的。”父亲领我出来，握着纸条的手来回揉搓着，若有所思地望了望远处，低头看了看我，毅然把纸条扔进垃圾桶，回到医院排起了队。拿完药已经到了饭点，父亲没说话，拉着我闷头走，步履铿锵……“跋涉”了5公里，父亲给我买了2块钱包子，端了一碗免费的粥。满怀期待的我对这“2元大餐”彻底失望，可怜巴巴地望向父亲，“该花的花，该省的省”父亲如是说。

　　无限和底线

　　从记事起，父亲那句“该花的花，该省的省”一直萦绕在我的耳边：小时候，父亲毫不犹豫地给我买了医院里148块钱的正品药，却为了省下3块钱打车钱带我步行5公里吃2块钱的包子、喝1碗免费的粥；长大后，父亲自己吃着5块钱的快餐，用30万给我买了房，花96块钱买了奢侈的仪式感，用48块钱诠释了孝道。

　　母亲评价说父亲慷慨大度，我说母亲说得对，母亲又说父亲吝啬小气，我说母亲说得对。而我也终于明白了父亲的数字人生：一面墙是生存，半条鱼是生活；148是选择，2也是选择，前者是对生命的敬畏，而后者是对生活的妥协；无限是父亲30万买房后，说要加把劲争取今年再帮我还5万的承诺，是绵延不绝的如山父爱，底线是父亲5元快餐的生存所需，廉价却充满了滋味。

　　生活亦深亦浅、亦长亦短、亦清亦浊、亦是亦非、亦苦亦甜，而我们终将与它亦厮亦离、亦舍亦得、亦进亦退、亦战亦和、亦师亦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