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有1700年历史的“肥桃”,现在走到了悬崖边上。
刘学军是泰安市下辖肥城市上几万桃农中的一员。30年来,依靠20亩肥桃收入支撑起全家的吃喝拉撒。但最近,肥桃变鸡肋,让他动起了砍平桃园的念头,“不砍吧,桃子卖不掉;砍了吧,家里没收入。我该怎么办?”
“肥桃”不仅是刘学军们的生活支柱,更是肥城市的农业支柱,因栽培总面积超过10万亩,这里一度被吉尼斯列为“世界最大桃园”。当这样一个为当地人创造了不尽荣誉和收入的桃子却遭遇了上千年来最大的生存危机:一批批“大个”的肥桃遭遇了退货、滞销,即使部分的销量也面临着江河日下的低价,甚至低于成本。最糟糕的时候,肥城桃园由10万亩下降到5万亩,又下滑到3万亩。生存还是消亡,这个问题正困扰着千年肥桃和肥城人。
肥桃的美味去哪了
60岁的岳大爷是土生土长的泰安人,他吃了五十年的肥桃,但这几年,他“一个也不想吃了”。
“现在的肥桃,没味了,还不如啃个萝卜有滋味呢。”岳大爷的话并不夸张,在他的记忆中,肥桃向来“闻上去香,吃起来甜。”但现在的肥桃却让他难以下咽。
肥城市新城镇李庆伟并不否认岳大爷的失望,但这个种桃大户却有难言之隐,“现在市场贩子就觉得越大越体面,要90毫米、95毫米,甚至要100毫米的,桃农就疯狂地施用肥料把桃催大。还未成熟便采摘的采青现象更是严重。将近九成熟的肥桃是最好吃的,但是也的确不容易存放。冷库在七成熟甚至不到七成的时候就开始大量收购,桃农们为了好价钱,八月份就把桃子卖的差不多了。临近国庆节,树上的桃子没了,冷库正好高价卖,但是一点滋味也没有。”
这并不是问题的全部。
在肥城田间,桃农们把化肥、农药灌到桃园里,却灌出了“噩梦”:因为偏施氮肥,桃子膨胀了,果肉却失去了往日的口味,病虫害也日益增多;为维持产量,只能加大药量,这却往往增加了病虫的抗药性,更加被动。
人为催生的“大个”桃子,生涩的果肉,江河日下的价格,侵蚀了肥桃——这个千年品牌的最后颜面。毁誉盈亏,都在一夜之间,越来越多的消费者选择了抛弃肥桃。
肥城桃还能不能搞好?
这一年,泰安市科技局有关负责人频繁往返于泰安与肥城之间。
农业科研向来属于市场失灵地带,更多的需要政府之手的推动。四五年了,泰安市科技局试图通过科技项目和技术的形式推动当地桃农走出传统种植的一些误区,面向现代种植技术和有机品牌农业敞开心扉,但这很难。
“有些现代技术,你以立项的形式希望肥桃找到技术出路,但技术普及就是问题;再者老百姓认不认,能不能学会;最重要的,肥桃的遭遇绝不是一个单项技术就能解决的问题,从品种到栽培,再到施肥、灌溉、修剪等都面临着技术难题。”
肥桃的现实困境并不是一朝一夕形成,更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解决。人们在等待一个时机。
三四年前,肥桃的沦落曾引来山东省政协主席刘伟的关注,他的批示成为肥桃重生的一个重要机遇。在批示中,这位对肥城桃颇有感情的政协主席发问,“肥城桃能不能搞好?”刘伟出生于枣庄滕州,一个距离肥城150公里的县级市。在那个肥桃风靡全省乃至全国的年代,滕州高端桃市场上几乎全被肥桃占据。但那时的肥桃,是“汁多味甜、气味芬芳”的代表,是名副其实的“桃王”,与现在味同嚼蜡的口味天差地别。
省领导的点题在泰安、在肥城引来强烈关注,人们都在思考:我们应该怎样抢救“肥桃”?2011年左右,肥城市市委书记张瑞东调动工作成为主管农业的泰安市副市长,这是肥桃重生的另一个重要机会。在泰安市科技局负责人看来,“他在肥城做书记时就关注到肥桃的这个问题,到了市里,更有条件协调资源振兴肥桃。”省市两级领导的关注,给了一个走偏的古老地方老品牌纠偏的机会。
协同攻关产生了“1+1>2”的效果
在泰安市农业科研史上,这是一项前所未有的尝试。
肥桃之劫,在土地,在品种,在施肥、在农药……在泰安市科技部门看来,肥桃的遭遇有着多方面的原因,抢救肥桃,也是一项综合的课题,需要打开思路,采用多单位协作、多学科配合的思维。2011年,在泰安市科技局的协调下,山东农业大学联合泰安林科院、泰安林业局、山东省果树所、北京林业大学等单位,承担起“肥城桃提质增效工程”。
一个科研课题,资金与人才都是必不可少的。为支持肥城桃振兴,泰安市科技局从有限的农业科研经费中拿出250万资金,承诺连续五年,每年向该课题支持50万。
作为课题负责人,山东农业大学副校长高东升致力于肥城桃研究已逾20年,但此时的他,心里更多的是压力,“我心里也很忐忑,现在从市里到省里,上上下下这么关注,如果突破不了怎么办?”
传统肥城桃的品种相对单一,后来引进的品种不断丰富,有人怀疑是花粉直感现象引起了肥城桃品质的下降。课题组采集了159种常见花粉,进行套袋人工授粉,发现肥城桃是严格的自花结实。于是,他们就把提升品质的研究重点放在了土壤、水分和光照研究上。
科技部门最初的多学科协作思路是对的。课题组中,山东省果树所是肥桃加工、贮藏方面的高手;泰山林科院对病虫害防治颇有研究;山东农业大学可以多学科参与,搞肥料、水分、瓜果管理等。而肥桃研究所不仅对肥桃的习性,对肥城当地老百姓的种植生产情况了如指掌。多单位协作,确实产生了“1+1>2”的效果。
当农民兄弟的传统种植经过长期固化形成了一套自己的逻辑,要想改变谈何容易?在项目开始的一两年里,课题组拿着新研发的有机肥料与桃农合作,希望后者不用氮肥,改用含钙量较高的有机肥,比如海藻肥和贝壳肥,有助于肥桃香气的形成。但高东升发现:农民兄弟答应得很好,当施肥季节来临时,他们因为害怕自家的桃子比别家的小,而偷偷地利用夜间把氮肥施到地里。
课题组改变了策略,自己申请了一块30亩的试验田,将科研人员的研究成果悉数落到地面上。8月底到9月中下旬是肥城桃的成熟期,偏偏这一时期雨水多,桃树根系大量吸收水分。每降一次雨,肥桃就会降低两个百分点的含糖率,令口感大打折扣。为控制水份含量,课题组把通常大棚里的起垄覆膜技术略加改造在园子里试验。围着桃树,起垄二三十公分,覆盖上塑料薄膜,雨水就顺着薄膜流到了沟里。
多种技术的综合应用,在肥桃的品质上得到了最好的验证。今年,课题组培育的肥桃含糖量最高的达到23%。
“回头客”归来
农业科技推广,向来面临着“最后一公里”的突破问题。在泰安市科技部门看来,推广肥桃新技术,需要树立一些“田间的意见领袖”。桃源镇阴法坤拥有600亩桃园,他的桃园,不但把起垄覆膜、施用有机肥、高光照这些技术都用上了,还创造性地把桃树下的青草换成二月兰。二月兰冬季常绿,覆盖裸露的土地;春天正好与桃花同时开,紫蓝粉红相映,煞是好看。老阴家树上结的桃根本不够卖的。“现在没有政府采购了,来的都是精品店、超市等大户,事先电话约好。真的是有多少卖多少。”阴丽云还在网上建起了销售平台,桃子销到了香港、深圳、内蒙古、北京等地。“一亩地有25到30棵树,一棵树结200个桃子没问题;通常8个桃一箱,卖50元;最好的桃6个一箱,同样卖50元。”
“桃农真的基本上不用碳铵化肥催个了吗?”对桃农阴法坤、李庆伟和李开友来说,这个问题不难回答,“因为吃过亏,没人那样冒险了;用专家的技术种桃树,桃子好吃又吸引回头客,大家往远处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