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深秋的暖阳温柔地铺在院子里一片祥和，院子里却没有了往日的欢笑。 

　　秀云做好了饭，摆桌上。小宝喊：“爷爷、爸爸，吃饭喽。” 

　　老华闻声走出卧室，举步间，豁然感觉到什么似地止住了脚步。 

　　华新习惯地拿起酒瓶斟上两杯酒，抬起头，却也尴尬地呆在那里。叫爸吗？可他不是自己的爸爸。不叫爸，又该叫什么？ 

　　老华望望儿子、孙子，欲言又止，神情尴尬地走出院子。 

　　懵懂无知的小宝抬头看看这个，望望那个，不知道大家都怎么了？他踮起小脚丫，紧跟老华后面跑：“爷爷、爷爷陪我玩。” 

　　老华抱起小宝，转过身，悲怆地抹一把眼泪。 

　　秀云追出门，“爸，吃饭啊！你去哪里？” 

　　日子在尴尬与纠结中一天天度过，转眼小宝的生日到了。秀云不知道这个生日该怎么过？ 

　　以往小宝的生日，公公婆婆一大早就起来忙活，婆婆不仅家里家外一把能手，还做得一手好菜，每每这时，公公就像忠实的侍卫一样，唯婆婆的吩咐是听。华新、秀云带孩子去订蛋糕，回来后一盘一盘的美味佳肴就已经摆上桌。一家人和乐融融，举杯欢笑，小宝更有趣地和爷爷疯闹，一把画胡子，一把画眉毛的，将蛋糕抹得公公满脸都是。公公不但不恼，反而呵呵的开心大笑，爷孙俩滚作一团。多么美好的过去呀！ 

　　傍晚，华新下班了，看到生日蛋糕和满桌子的菜还有当中父子俩最爱吃的红烧肉，楞了一下。 

　　秀云把公公请上上座，倒上酒，点燃蜡烛。小宝拍着手，摇头晃脑地唱着“祝你生日快乐！”。老华轻轻拍着手，温情地看着小宝，华新沉默着一言不发。秀云想借此机会缓和一下俩人间的尴尬气氛，拿起筷子催促大家喝酒吃菜。老华夹起一块最大的红烧肉，习惯性地向儿子碗里送去——几十年来他一直是这样的，可这次……华新不自觉地抬起头，正好遇上老华的目光，老华惶惶地似乎想起什么，颤了一下，手里的筷子送不是，收也不是。筷子停在半空不动了，肉上红亮的汤汁缓缓滴下来，似染血的眼泪。 

　　华新定定地看着，忍不住潸然泪下。他放下饭碗，拎起包，大踏步出了院门。 

　　办公室里，华新依然激动得无法按捺自己。他想放声大哭。多么慈祥的父亲，让我怎么对他狠得下心？他满室乱走，找不到发泄目标。一不小心，将电话拂开，一张纸片在电话机下面露了出来。 

　　“谁压的纸片，怎么不说一声？”他好奇心起，顺手拿起纸片，一行字豁然在目，瞬间让他呆住了。 

　　“东丰县城西山下树林，有你想要知道的一切。” 

　　华新拿起纸片，想找人询问这是怎么回事？才发现窗外灯火稀疏，已是近半夜时分。他懊恼地摇摇头，决定明天去县城一趟。不管怎样，他要知道自己的生身父亲到底是谁？作为男儿，这是家族和血统不容置疑的事情。作为儿子，他有义务和责任接受什么或承担起什么。 

　　八 

　　乘车辗转几站地，终于打听着走近那片树林。树林里荒冢遍地，野藤肆无忌惮地横生蔓延。树林东面是一条河，河对岸是一座中学，学校里朗朗读书声清晰可闻。 

　　华新四下寻觅，不知要去到哪里？茫然四顾，荒凉的孤坟间，一个默默伫立的身影进入他的视野。 

　　华新不自觉走过去，靠近，发现是一个年逾花甲的老阿姨，脚下的篮子里装满了香烛，贡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坟丘，似乎眼泪早已流干，又似乎思索什么？坟丘前既没有碑刻，也没有其他标示。 

　　若干年前，风华正茂的一代青年作为最后一批下乡知青来到这个贫穷落后的地方。那时一个姓罗的知青爱上了一起下乡的一个女同学。那姑娘活泼漂亮，能歌善舞，是班里的文艺委员。那时他们是光彩夺目让人羡慕又嫉妒的一对，都说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双。所有的同学都以为他们将来一定会走进婚姻的殿堂，可是这女同学家突然遭了难，父亲去世，母亲没有工作，下面还有好几个孩子要养，万般无奈，她只好听从母亲的安排，嫁给一个大她十多岁收入颇丰的工程师。一对恋人因此洒泪分道扬镳。后来那女同学回来参加过一次知青聚会，姓罗的同学也去了。大家互诉衷肠，好多人喝得酩酊大醉……他们这对初恋情人四目相对，恍若隔世。他们离开众人，去了一个僻静之处倾诉分离之苦，然后…… 

　　“我是你母亲汀兰的同学，我叫黄莉，你应该叫我黄阿姨。那时我们关系非常要好，像亲姐妹。孩子，埋在这里的就是你的父亲罗志光，你过来上柱香吧？”女人转过身凄然地看着华新，脸上挂着泪痕。 

　　“他是什么时候去世的？又是怎么死的？” 

　　“他死了十多年了。你母亲结婚后，他一直萎靡不振，嗜酒如命；返城后没有正式工作，穷困潦倒。最后给人家押送东西，失足掉进河里给大水冲走了。等找到他时，已经被河水泡得变形，惨不忍睹。” 

　　“那他的家在哪里？亲人还有谁？” 

　　“他是独子，父母俱亡，也不是本地人。当时跟前没什么其他亲人。于是同学们筹资，就埋在这片树林里了。那时大家都在想，就让我们学校的钟声陪伴着他吧，也免得他孤独。”女人发出一声叹息：“孩子，世间之事，有时候真的是无可奈何啊！” 

　　华新满腹酸辛，伏地上香，泣不成声。 

　　“孩子，过去的事毕竟过去了，养育之恩大于亲恩。回去吧。世间事明了即可，不要让你的父亲晚年凄凉。你虽不是他亲生，可他是无辜的，也养育了你几十年，你不要辜负他啊！”黄姨语重心长地说。 

　　华新回首，遥遥望了坟丘一眼，天地之隔，如同母亲离世再不复得见。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缘分，或许真的是上天注定的。他忽然想起古诗“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小草尚且知道要报答春晖，自己来寻找亲爸真相，对养育了自己几十年的“爸”，又是怎样的不堪与刺激呢？